谁的明天被困在今朝
谁的昨日还残存忧伤
谁在夜晚中嘶哑着歌唱
谁凝视着太阳——NATSUNOINORI《明日失格》
一
我好像被困在同一天里了。
这是仲夏平平无奇的一天，窗外的阳光炙烤着柏油路，外面晒得发白。蝉都被吃没了，所以只能听见偶尔有风吹过梧桐叶唰唰的声音，并没有蝉声，窗户一关就基本隔绝了外界的声音。
卧室里开着空调，被我习惯性地调成25℃。不知道为什么，比26℃低的这一度好像能带来更强烈的凉感。嗡嗡的空调声就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声音。
这就是一个普通的、宅家的高中生的房间。没有什么装饰，也没有太多的二次元的物品，东西倒是摆放得乱糟糟的，书在地上东一堆西一堆地摞着，床上乱糟糟的，只有桌子是整齐的，上面只有一台电脑。
要说我为什么发觉我被困在了同一天里，那自然是因为时间循环小说里那已经被提烂了的“既视感”。
今天早上起床已经十点，昨晚空调定时关闭让现在有些热，于是我又打开了空调。趁这个时间离开房间吃了早饭，等吃饱了之后就回到房间打开昨天没推完的游戏。
一边用鼠标点着屏幕，一边心不在焉地看游戏的剧情。游戏剧情讲的是一个大学生突然被车创了，然后莫名其妙地去了一个咖啡馆打工的故事。故事有些长也有些无聊，但是好在里面的角色都很可爱。
就在里面的某个角色说某句话的瞬间，我感觉到这场景似曾相识。
盛夏的空调，荧光的屏幕，耳机中传来甜美的声音。
我没当回事，以为只是错觉，愣了一下继续点击鼠标。
然后，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。我点下鼠标出现的每一句话都似曾相识，有些甚至还能准确地说出来。我能感受到接下来哪个人物将要出场，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出接下来的剧情。我感到一阵恶心，舌头紧缩，紧紧地压迫着喉咙让我喘不开气来，随后便猛烈地干呕起来。我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猛地扣在键盘上，发出刺耳的声音。等到这种感觉稍微好些，我掀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，黑色的屏幕上倒映着我的脸，已然是扭曲的模样。
我双手猛地推开桌子，带着滑轮的椅子把我带向远处。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一直到空调吹出的冷气流过一遍肺腑才算好些。我不知道我的身体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反应，也不知道现在的一切是否真实。我突然捶了一下大腿，感受到一阵痛感。
是错觉，一定是错觉。
我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。既视感这种东西也是有科学依据的，无非是遇到与过去经历相类似的情境时，脑内处理过去那段经历的神经元产生冲动，或者左右脑的信息处理突然不协调而已。
我把椅子一步一步地挪回去，伸出颤抖的右手去解锁电脑。锁屏界面上 Windows Hello 的笑脸仿佛在冲着我不怀好意地笑。我最终还是失去了把手指放到指纹传感器上的勇气，躺到了床上。
用一只手盖住眼睛，组织自己胡思乱想，结果脑海中的思绪却越来越多，于是就在昏昏沉沉中睡去了。这一睡就直接到了下午五点多。
醒来之后，上午的事情已经有些淡化。我重新打开电脑，这次既视感没有再出现，我却也兴味索然，潦草地推进着剧情。
什么都没有发生，明天依旧会照常到来。
二
我绝对被困在同一天里了。
这是仲夏平平无奇的一天，昨夜的暴雨冲刷了一遍柏油路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。蝉都被吃没了，所以只能听见偶尔有风吹过梧桐叶唰唰的声音，并没有蝉声，窗户一关就基本隔绝了外界的声音。
今天早上起床已经十点，昨晚空调定时关闭让现在有些热，于是我又打开了空调。趁这个时间离开房间吃了早饭，等吃饱了之后就回到房间打开昨天没推完的游戏。
就在我感到剧情有些无聊，昏昏欲睡时，一句台词突然让我打了个寒颤。
盛夏的空调，微冷；荧光的屏幕，惨白；耳机中传来甜美的声音，甜美但遥远。
那声音仿佛从耳机深处传来，让人抓不住来源，穿过鼓膜，直接穿透颞叶，像一把钝刀细细地切割着听觉皮层。
“啪。”
我把耳机摔到地上。插入电脑的 3.5mm 接口受到牵引力而被拽出来，背景音乐一下子从耳机中跳跃到电脑的扬声器里，整个房间里响彻着那欢快的钢琴声。
我很明确地感受到了——这句台词似曾相识。
不仅这句台词似曾相识，眼前的画面一切都是那么似曾相识。落在地上的耳机，数据线还搭在桌子上。歪斜的电脑，上面还在亮着那个画面。房间里，钢琴声混着空调运作的声音。房间外，午后的阳光正把一切照得发白。
不仅仅是这些，还有很多记忆的碎片一并在脑海中浮现。
我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猛地扣在键盘上，发出刺耳的声音。
我用颤抖的食指猛戳了好几下关机键，总算是让电脑关闭，谁知道因为按了太多下又让电脑屏幕再次变白。
我愣住了，只是直愣愣地盯着电脑屏幕，看着上面的女孩子的微笑。
……
这是第几次了？第五次？第十次？第 15532 次？我不知道。此时此刻，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强烈的想法：逃出这一天。我看了看身边，拿起鼠标狠狠向电脑屏幕砸去。伴随着刺耳的噪音，屏幕完全碎裂，再也显示不出画面。我长舒一口气，又狠狠砸了主机几下。
这样就结束了。我在心中这么想着，无力地瘫坐在墙边。
如此，明天将会照常到来。
三
明天终于到来了。
心存忧虑，一整晚没有睡好，早上竟然七点多就醒了。
这是晚夏平平无奇的一天，窗外的阳光炙烤着柏油路，外面晒得发白。蝉都被吃没了，所以只能听见风吹过梧桐叶唰唰的声音，并没有蝉声，窗户一关就基本隔绝了外界的声音。
早上和晚上的气温都已经有些许凉爽，只是白天还依旧热得让人难以接受。不过对于我这种几乎不出门的人来说，倒也无所谓。
桌子上一片狼藉，屏幕的碎片，断掉的键盘帽到处都是，电脑也已经不成样子了。不禁有点心疼，但是心疼也于事无补，能够逃脱无限重复的一日就好。
只不过电脑归西之后，我重要的娱乐方式也随之归西了。我不禁有些恍惚——我接下来该干什么呢？
这么思考了许久。没有什么事情要去做，也没有什么事情想去做。隐隐约约记得有重要的事情还要去做，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，那就索性不去想了吧。于是我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为数不多的轻小说，躺在椅子上看了起来。
这是一本推理小说，但是却没什么恐怖或者血腥的要素，反而是看起来很青春的校园推理。我百无聊赖地翻着书。说实话，轻小说的好处就在于不用花那么多心思去思考。
这故事着实吊人胃口，很期待主角们接下来会展现出来怎样的推理，更期待接下来故事的发展是什么。
不对。
我打翻了一边的水杯，水撒了整个桌面，漫出来的部分滴落到地板上，发出清脆的声音。
我好像知道推理的终点是什么。
又来了。又来了。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。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场景，都是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翻书的场景。身边的水杯倒在桌子上，破碎的电脑仍然放置在桌子上。我以为我逃脱了无限循环的一天，没想到又再次陷入了另一场循环中。这一次呢，又循环了多少次？十次？五十次？或者说，我有没有经历更多场循环？那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逃离出去？我究竟怎样才能逃离出去？
越是考虑这些东西，我的心里就越是烦躁。那难以咀嚼的苦涩物质堵住了肺动脉，拼命地用血液冲刷，妄图冲走淤积，却被继续吞咽的物块遏止住了呼吸。我用力地呼吸，冰凉的空气侵入毛细血管，给人刺痛的感觉，反而更加加剧了我的烦躁。我一把撕开了手中的书，白纸纷飞，就像是在给自己下葬。
顾不上那么多了。我夺门而出，打车去高铁站。我没有办法，我只能拼命逃离这里，我只能拼命以非常态打破循环的常态。我随便买了一张不知道去哪里的高铁票，坐上高铁疾驰而去。
托着腮望着窗外的景色，正在急速地向身后退着，我的内心在此刻获得了一丝安宁。
但愿，明天将会照常到来。
四
乘着高铁去了很远的地方。
一连好几天，我都没有停下脚步。到了一个地方，稍事休整就再买去另一个地方的票。就这样，我一连好几天都在路上。令人快慰的是，这几天都没有类似“既视感”的事情发生。
我长舒一口气。
结束了。
这下应该结束了吧。
既然已经出来了，那不妨在外面待几天再回去吧。到站后，我买了去一个还算比较有名的旅游城市的车票。就从那里好好放松一下吧。
这场逃亡之旅，终于到达了终点。我在这里下了车，打算先去逛一逛附近的景点。另外，衣服也得再买一身了。等这些事情干完之后，晚上我去到一个宾馆里，准备住下。
明天要干什么呢？我也没有什么头绪。之前隐隐约约记得有重要的事情还要去做的感觉，此刻越来越强烈起来。但是无论我怎么去回想，都想不起来我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。
带着这样的思绪，我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。
这是我睡得最好的一次觉，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了。由于没有什么事情可干，也不想去什么景点去游玩，于是就在房间里刷起手机。
随着一条又一条的视频划过手机荧幕，太阳划过天幕，等意识到的时候太阳竟然已经下山了，而期间我只匆匆吃了几口昨天买的食物。
已经晚上了啊。我这样想着，把刷视频的 App 退了出来，塞上耳机开始听歌。我最喜欢的歌手 NATSUNOINORI 发了新歌，歌名叫做《明日失格》，很有意思的名字。看得出来这歌名有太宰治《人间失格》的影子。
谁的明天被困在今朝
谁的昨日还残存忧伤
“谁在夜晚中嘶哑着歌唱，谁凝视着太阳……”
我不禁跟着唱了出来。
我彻底疯狂了。本来以为已经逃脱的同一天竟然又找上门来。无论我怎么逃离日常，终究还是逃不开循环的一天。
谁的明天被困在今朝
谁的昨日还残存忧伤
谁在夜晚中嘶哑着歌唱
谁凝视着太阳
NATSUNOINORI 的歌声一遍一遍地回荡在我的脑海，即使我已经摘掉了耳机，即使我已经把手机关机，这歌声还是久久地缠绕在我的脑海里。
“谁的明天被困在今朝……”
“谁的昨日还残存忧伤……”
我小声地念着。
我知道。其实我都知道。我一直以来都在欺骗自己，欺骗那个浑浑噩噩度过今天的自己。明天一直都在，明天一直都在正常前来，唯有我停滞在今日，唯有我把我自己的明天困在了今天。
五
这次，无论是被世界困住的明天，还是被我自己困住的明天，都不会再有了。
我望着从眼前急速上升的景色，被刚刚升起的太阳照得耀眼，因此闭上了眼睛，轻声唱着：
“谁在夜晚中嘶哑着歌唱，谁凝视着太阳。”